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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福爾賽家人最害怕的地方
 希望挫敗了,那只綠摩洛哥皮的盒子仍舊扁扁地抵著他的口,索米斯一面抖,一面反復盤算著,心里恨得要死。真是蜘蛛網!他走得很快,看不見月光下面的任何東西,盤算著適才經過的一幕情景,回憶著她被他抓著時的堅硬身體。愈盤算愈肯定她有個情人——她那句“我寧可死掉”的話要是沒有情人就太可笑了。就算她從來沒有愛過他,她也是一直等到波辛尼跑來才鬧開的。對;她又有了情人,否則的話,她決不會對他的建議作出這樣戲劇的回答,因為他的提議從任何方面說來都是入情入理的!好吧!這樣事情就簡單了!

 “我要設法打聽出自己是什么處境,”他想著;“明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上包爾第得那兒去!”

 可是便在作出這樣決定時,他知道還有不少的麻煩要對付。平時在執行律師業務時,他曾經有好幾次雇用過包爾第得這家私人偵探,便在最近為了達爾第的案子也雇用過,可是從來沒有想到可以用這班人來偵視自己的子。

 這使他太難堪了。

 他懷著這種打算和挫折的自尊心去睡了——與其說睡,毋寧說睜了一夜眼睛;只在剃胡子時才猛然想起她是用自己的娘家姓海隆的。包爾第得在一開頭決不會知道她是哪一個人的子,至少在一開頭決不會那樣諂媚地望著他,而在背后嗤笑他。只說她是一個當事人的子。而且這話也說得并沒有錯——他可不就是自己的律師么?

 他深怕自己不能當機立斷,那樣的話,他說不定會始終下不了手。

 所以他命瓦姆生一清早就給他燒了一杯咖啡吃掉,不等到早飯時間就悄悄出門,急急忙忙向西城一條小街走去;包爾第得和其他為那些比較殷實階級服務的私家偵探都設在這條街上。過去他總是叫包爾第得上鴨街來看他;可是他的地址他完全知道,所以一開門他已經到了。外面一間收拾得很舒適,簡直有點象放印子錢的人家;一位女太太跑來招呼他,看上去很配得上做一個小學教員。

 “我要看克勞德?包爾第得先生。他認得我——你不用告訴他姓什么!

 不讓任何人知道他索米斯?福爾賽得要雇人偵視他的子,這是他最強烈的念頭。

 克勞德?包爾第得先生——和路易?包爾第得①完全不同——是那種黑頭發、鼻梁微鉤、眼睛深黃而靈活的一類人,人家說不定會當他是猶太人,其實是腓尼基人,他引索米斯進了一間有厚地毯和厚窗簾的寂靜屋子里;實際上是一間設備得非常隱秘的房間,一點文件的影子都看不見。

 包爾第得向索米斯恭敬地招呼一下,就帶著相當賣的神氣把那扇斯,那個密探這時就追蹤喬里恩到了牛津似乎不大講得通。

 “如果一個當事人叫我去,”他慣常這樣說“他愿意怎樣戒備就怎樣戒備;如果上這兒來,我們就得使他相信決不會漏風聲。我可以有把握說,我們別的地方即使不及人家,在保守秘密這一點上是首屈一指的?!薄艾F在,先生,你有什么見教?”

 索米斯的喉嚨已經堵得完全說不出話來。絕對要瞞著這個人,要叫他認為自己在這件事情上除掉職業的利害外并沒有其他關系;他的臉不由而然地轉為一種側面的微笑。

 “我今天這樣早跑來找你是因為事情一點兒都不能耽擱,”他如果耽擱一點兒,說不定會自己拆自己的臺!“你有沒有一個靠得住的女人得出來嗎?”

 包爾第得先生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張履歷,眼睛看了一下,就把抽屜關上。

 “有的,”他說;“只有她能做!

 索米斯已經坐下來,蹺起大腿——臉上除掉一點紅暈之外,什么都看不出,而這點紅暈很可能就是他的正常膚。

 “那就馬上派她去偵察一位住在采爾西特魯公寓丁室的伊琳?海隆太太,到下次通知為止!

 “馬上就做,”包爾第得先生說;“離婚吧,我想是?”他向一個話筒喊道!安继m齊太太在嗎?我要在十分鐘內找她說話!

 “任何報告都要你來寫,”索米斯又說“而且要你親手寄給我,上面寫好密件,蓋上火漆,而且掛號。我的當事人要求絕對保守秘密!

 包爾第得先生笑了,那意思好象說“你在教你祖爺爺的乖呢,我親愛的先生,”他的眼睛有這么一剎那以非職業眼光在索米斯臉上掃了一下。

 “你叫他完全放心,”他說!俺闊焼?”

 “不,”索米斯說“你懂得嗎,不能出一點事情。如果有個人的名字漏出去,或者被人覺察到有什么偵察行為,那就可以發生嚴重的后果!

 包爾第得先生點點頭!拔铱梢园褋砹腥朊艽a的范圍。按照密碼的做法,姓名是從來不提的;我們只用號碼!

 他又打開一個抽屜,取出兩張紙頭,在上面寫了幾個字,拿一張交給索米斯。

 “你留著這個,先生;這是你的密碼表,我保留這張副本。這個案子我們叫做七辛。偵察的對方將是17;偵察人是19;公寓是25;你自己——按說是你的事務所——是31,我的事務所是32,我自己是2。如果你要在信里提到你的當事人的話,我就稱他做43;任何我們認為有嫌疑的人都是47;再有一個就是51。進行的期間有什么特別的吩咐或者指示沒有?”

 “沒有,”索米斯說;“就是說——做事情要周到!

 包爾第得先生又點點頭!百M用呢?”

 索米斯聳一下肩膀!昂侠砭托,”他簡短回答一句,站了起來!罢麄事情你要親自掌握!

 “一定,”包爾第得先生說,忽然在索米斯和那扇門中間冒了出來!傲硗庖粋案子不久我就可以來找你,再見,先生!彼难劬χ匾苑锹殬I眼光把索米斯掃了一下,就把門打開。

 “再見,”索米斯說,眼睛連兩邊都不瞧一下。

 到了街上,他自己深自默默地詛咒著。真是蜘蛛網,可是要割斷蛛網他又非得用這種陰險的、秘密的、下手段不可;對于一個素來把自己私生活看做是最神圣的財產之一的人,這種做法簡直使他厭惡?墒鞘虑橐呀涀隽,再沒法子收回了。他一直上了鴨街事務所,把綠摩洛哥皮盒子和那張行將徹底搞清楚他的家庭生活破產情況的密碼表一齊鎖了起來。

 奇怪的是,一個畢生就從事把別人的一切私人財產糾紛和家庭谿揭在公眾眼前的人,竟會這樣害怕公眾的眼光落到自己的身上來;可是這并不奇怪,因為又有哪一個比他更懂得法律的全部冷酷過程呢?他整天都在拼命工作。維妮佛梨德四點鐘就要跑來,他要帶她上法學院找皇家法律顧問德里麥商量事情,所以一面等她,一面把她寫給達爾第要他回來的信重又讀了一遍;這封信是達爾第離開的那一天由索米斯著維妮佛梨德寫的。

 親愛的蒙達古——收到你的信,獲悉你已經永遠離開我,并且正在赴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途中。這當然使我極端震駭。我現在趁早寫信告訴你,只要你肯立刻回來,我愿意不咎一切既往。我的心緒很,目前不愿多談。這封信掛號寄往你在俱樂部留下的地址。請電復。

 依舊是你的愛

 維妮佛梨德?達爾第。

 哼!多么可恨的無聊玩意!他記得維妮佛梨德抄他的鉛筆稿子時,自己彎著看著她抄;她放下筆時,曾經那樣說“假如他回來呢,索米斯?”那聲調非常特別,就好象一點沒有主意似的!八粫貋,”索米斯當時回答她“除非他把錢用光了。所以我們非立刻采取行動不可!边_爾第在伊昔姆俱樂部里吃醉酒寫的那張紙條子也附在信后面。索米斯當時很可能希望這張紙條子最好不要這樣讓人顯然看出是吃醉酒寫的。法庭就專找這種岔子。他能聽見法官的聲音說:“你把這張紙條子看得這樣認真嗎?要這樣認真寫信給他?你認為他這話算數嗎?”沒有關系!達爾第已經搭船走了,而且現在還沒有回來,這總是明明白白的事實。還有他打來的回電:“決不回來。達爾第!币沧鳛楦郊。索米斯搖搖頭。這件事情如果不能在今后幾個月里全部解決掉,那個家伙就會象壞銅子一樣又跑出來了。趕掉他至少可以一年省上一千鎊,還可以省掉維妮佛梨德和他父親許多煩神!拔乙欢ㄒo德里麥打氣,”他想;“一定要加緊進行!

 維妮佛梨德打扮成戴半孝①的樣子,這和她的淡顏色的頭發和高個兒都很相稱;她是坐的詹姆士的四輪活頂馬車,駕著詹姆士的雙馬來的。索米斯自從詹姆士五年前從事務所退休之后,還沒有看見他的馬車開到商業區過,這種不調和的情調使他吃了一驚!皶r代是變了,”他想;①即黑衣服稍微來點白色、灰色和淺紫的點綴,是重孝和孝之間穿的!耙院筮不知會變成什么樣子呢?”連大禮帽也愈來愈少了。他問起法爾!胺,”維妮佛梨德說“來信說他下學期要打馬球了!彼X得他的一班朋友很不錯。接著她又問了一句,非常時髦地掩飾著心里的焦灼!“我的事情會不會鬧得城風雨,索米斯?報紙上難道一定要登出來嗎?得法爾和女孩子們太難堪了!

 索米斯自己事情還愁不過來,就回答說:

 “報紙專門搶著打聽這種事情;要他們不宣揚出去很不容易。他們裝做保衛公眾道德,但是他們的下報道只能使公眾道德墮落?墒墙裉爝沒有到那種情形。今天我們只是去見德里麥談恢復關系的問題。當然他懂得這是為了進一步離婚作準備;不過,你一定要裝得好象真正渴望達爾第回來似的——今天你不妨練習一下!

 維妮佛梨德嘆口氣。

 “唉!蒙第真是個傻瓜!”她說。

 索米斯狠狠盯了她一眼?吹贸鏊龥]法跟她的達爾第認真干起來,而且有一點點機會就會和達爾第和好如初。他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從一開頭就堅決。眼前怕出一點丑只會給他妹子和幾個孩子后帶來真正的羞辱,如果讓達爾第仍舊累著他們,一天天敗下去,把詹姆士打算留給女兒的錢花得光,說不定得傾家敗產。雖則這一筆錢事實上已經不能動了,那個家伙總有法子從那筆贈與上擠出錢來,而且叫他家里人付出一大筆錢,使他不至于破產,甚至于也不會坐牢!兩個人下了油光刷亮的馬車,把兩匹油光刷亮的馬和兩個帽子刷亮的馬夫留在河濱大道上,走上皇家辦公室德里麥皇家法律顧問的事務所。

 “拜爾貝先生在這里,先生,”職員說;“德里麥先生十分鐘內就到!

 拜爾貝先生是助理辯護士——并不是想象中的助理那樣年輕——原因是索米斯非要是有名氣的辯護士決不請;的確,那些辯護士究竟有些什么名氣使他要雇用他們,這對他永遠是個謎——拜爾貝先生坐著,把手里的文件最后翻閱一下。他剛從法庭回來,假發和長袍還沒有除下,這樣裝束和那只象小水筒柄子一樣突出來的鼻子,一雙精明的小藍眼睛,和相當鼓出的嘴配起來倒很順眼——作為德里麥的副手和打氣的人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了。

 索米斯給維妮佛梨德介紹之后,兩個人就跳過天氣的寒暄,談起戰局來。索米斯忽然進來:

 “他如果不回來的話,我們不能提出六個月后離婚的請求。我要求就提,拜爾貝!

 拜爾貝先生講話微微帶一點愛爾蘭口音,向維妮佛梨德微笑說:“這是法律上的拖延,達爾第太太!

 “六個月!”索米斯又說一句;“那就要拖到六月里!案子開庭就要等過長長的暑假,我們非把鑼鼓打得緊不可,拜爾貝”——為了防止維妮佛梨德反悔,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工作都丟開。

 “德里麥現在可以見你了,先生!

 三個人魚貫而入,拜爾貝先生先走進去,索米斯看著自己表上走了一分鐘光景才陪維妮佛梨德進去。

 皇家法律顧問德里麥穿了一件長袍,可是假發已經除掉,正站在爐火前面,就仿佛這次會談是招待質似的;他有學之士的那種堅韌的、油光刷亮的膚,一只相當大的鼻子架著一副眼鏡,微微花白的腮須;他最喜歡楞起一只眼睛,并且用上嘴包著下嘴,因此他的話常叫人聽不清。他還有一個派頭,會突然繞過談話的對方;這個派頭,和那種令人不安的聲氣,以及一種開始說話之前號叫的習慣——這一切奠定了他在遺產案件和離婚案件方面很少有人比得上的名氣。他楞著一只眼睛,聽完拜爾貝先生輕快地大致敘述一下事實之后,就號叫道:

 “這些我全知道;”當時就繞到維妮佛梨德跟前,咕嚕咕嚕地說了下面的話:

 “我們要找他回來,可不是,達爾第太太?”

 索米斯斷然進來:

 “舍妹的處境肯定不是人受的!

 德里麥號了一聲!耙稽c不錯。你看,我們能不能就憑一封拒絕的電報,還是應當等到圣誕節過后,給他一個機會寫一封——要緊的就在這里,你看呢?”

 “能夠多快,就——”索米斯開始說。

 “拜爾貝,你怎么看法?”德里麥說,繞到拜爾貝面前。

 拜爾貝先生好象一只獵犬在那里嗅氣味。

 “我們的案子要到十二月中旬才能開庭。我們給他的寬限不需要比這個更多!

 “當然,”索米斯說“為什么舍妹要來這許多麻煩,他反而可以任意——”

 “任意花天酒地!”德里麥說,又繞到他跟前來;“很對,一個人不應當花天酒地,可不是,達爾第太太?”他擄起長袍一把抓成扇形!拔彝。我們可以提出來。還有什么事嗎?”

 “目前沒有了,”索米斯同意地說;“我本來只要你和舍妹見見面!

 德里麥輕輕號了一聲:“榮幸得很。再見!”把他保衛的長袍放了下來。

 三個人又魚貫而出。維妮佛梨德先下樓,索米斯留在后面。便是索米斯對德里麥也不得不佩服了。

 “證據是夠的,我覺得,”他跟拜爾貝說!拔抑皇歉阏f,這件案子如果不趕快做掉的話,也許永遠達不到目的。你想他懂得意思嗎?”

 “我想法使他懂得,”拜爾貝說!翱烧媸且话押檬帜亍檬!

 索米斯點點頭,去追上自己的妹子。他看見她很難受,用面紗遮著臉,忍著眼淚,自己馬上說:

 “那個女招待的證據就已經很夠了!

 維妮佛梨德臉板下來;態度變得嚴肅了;兩人走到馬車那里。在駛回格林街的途中,自始至終兩個人都默默無言,兩個人心里都在反復想著同一個問題:“唉,為什么!為什么我的不幸要得這樣人人都知道呢?為什么要雇密探偵察我的私人糾紛呢?又不是我自己惹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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